第十章 表率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2025-1-8 21:04
晚上的宴會又多了不少人。
左右驍騎衛將軍邵慎、段良、左右金吾衛將軍常粲、黃彪、左右飛龍衛將軍徐朗、章古、左右羽林衛將軍姚遠、苗願等府兵將領悉數到場壹壹左羽林衛今年也會「開張」了,花個壹兩年時間,
慢慢組建。
即將裁撤的洛陽中軍將校如裴廓、余安、何忠等人,同樣即將罷廢的中領軍糜晃、中護軍陳有根等人亦到場陪同。
銀槍、黑稍等「新禁軍」系將領沒來。
整體規格還是比較高的,體現了對涼州使團的重視。
北宮純聽著邵勛壹壹介紹,心情復雜。
這些是什麽人?二三十年前梁王得官都極其困難,這些人壹輩子都沒指望當官,更別說大將了。而今如何?
他們中很多人本不識字,梁王嚴厲督促,甚至打罵,才讓他們硬著頭皮認了壹些字,家世更是壹點也無,而今卻執掌壹衛府兵。
除左右驍騎衛是騎兵,各自編制只有4800人外,其余多為9600人。
這是近萬戰兵,配上役徒丁壯就是兩萬大軍,絕對的國之大將了。
是不是錯過了好多?
北宮純不敢這麽想,更覺得這樣太喪良心了,於是只悶頭喝酒。
邵勛則在與祎、院瑾二人說話,身邊還跟著三兒子念柳(邵)。
十六歲的少年喝了兩口酒,臉色微紅,於是不敢再喝,專心為父親烤肉。
炭火炙烤之下,鹿、兔、野豬肉滋滋作響,香味漸起。
「不意涼州竟如此艱難。」父親的聲音不斷傳來,念柳壹邊烤肉,壹邊聽著。
「西平公能保得此十余郡府,頗為不易,功莫大焉。”
「君等家族世守邊陲,教導羌胡,訓以華風,更是不易。”
「今中原砥定,爾等便不需如此擔驚受怕了。從今往後,自有朝廷為爾等撐腰。」
念柳熟練地將肉翻了壹個個,繼續豎起耳朵,準備傾聽,不料父親卻喊他名字了。
「念柳,給匯長史、參軍進肉。」邵勛說道。
「是。」念柳先是有些驚訝,不過反應很快,立刻起身,將幾塊剛烤好的肉分作兩碟,送到二人的案幾上。
「王子無需如此。」泡祎笑道,
「使不得,使不得。」瑾則趕忙起身,推托道。
二人態度不同,壹人嘴上客氣,而坦然受之,壹人則較為拘謹,連連推卻。
念柳送完肉,便欲離去,被邵勛壹把拽住。
「吾兒,西涼之地,卻比不得中原郡縣,蓋其胡多而漢少也。」邵勛說道:「長史先祖乃漢成帝時禦史中丞匯公諱雄,因直言進諫,自濟北徙居敦煌,代代相生,遂為望族。孝廉紀世,聲譽有聞。」
「參軍出身天水氏。此族詩書傳家,又行俠仗義,雖僻居天水,亦然不倒,惶惶然巨族也。前者四方胡寇聚集秦州,隗氏閉門自保,操練部曲。王師壹至,開門納糧。」
「經營隴右、河西之地,須得仰賴擠輩。吾兒何不行禮?」
念柳還是比較乖順的,父親說什麽,他就做什麽,於是深施壹禮,道:「國家之事,仰賴諸公了。」
這下連泡祎也站了起來,躬身回了壹禮,
回完禮後,與瑾對視壹眼,又各自移開目光,沈默不語。
邵勛起身,親自為二人斟酒,
祎、隗瑾二人麻了,剛坐下又起身,連聲道:「大王折煞我也。」
「此不為公等,乃是敬重獨守河隴之名家也。」邵勛擺了擺手,道:「天下鼎革之際,烽煙四起,胡虜肆虐,然匯、隗、遊、、韓、閻、馬、索、陰、郭、北宮等族,佐事明公,保得壹方太平,功莫大焉。”
「今我用事,亦得諸公相助,萬勿推辭。”
說罷,給二人斟滿了酒,然後又給北宮純斟滿酒,再回到自己座位上,端起酒碗,看向所有人,道:「見得河西來人,知漢家烽燧猶在,孤喜不自勝,可為此賀。」
說罷,壹飲而盡。
諸將聽了半天,沒覺得河隴那幫人有多厲害,但梁王都說到這份上了,給個面子,各自壹飲而盡。
半碗酒下肚後,氣氛漸漸熱烈起來。
眾人吃著烤肉,喝著米酒,言笑不禁。
在邵勛眼神示意下,挨個上前,給、隗、北宮三人敬酒,嘴裏說著不要錢的好話,面子給得非常足。
即便三人帶著任務而來,如此禮遇之下,也有些感動,不壹會兒就有些醉了。
邵勛微笑看著。
給足面子,當然是有原因的。
這些大家族,用高情商的說法是為中夏守禦壹方,低情商就是土皇帝、地頭蛇。
邵勛想統治河隴,還得用他們,甚至依賴他們,
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,人家提什麽條件,妳壹口答應了,那樣會被地頭蛇們輕視,不拿妳這個朝廷當回事,統治起來就沒那麽穩當了。
所以,他可以重用河隴地方豪族,可以收編他們,但帶頭搞割據的張氏家族是不能留的,最次也要強遷回中原。
給個教訓,展示手段之後,才可以啟用匯氏這樣的河西豪族,他們心中畏懼,才不會獅子大開口,胡亂提條件。
這個道理,他昨天講給念柳聽過,並結合他所提方略,做了深入點評。
以具體事例進行教育,這就是言傳身教,效果比幹巴巴講道理好太多了。
至於今天為何特別禮遇匯、隗、北宮三人,也是有原因的,他後面也會瓣開了揉碎了,壹點點講給念柳聽。
這都餵到嘴邊了,要是還不懂,那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。那就是不堪造就!
「三郎。」酒酣耳熱之際,邵勛坐到北宮純身側,道:「今中原已平,四方尚有戰事,尚未盡得全功。西中郎將之職給妳留著,速來幫我,勿要推辭。汝之家人,我可書信壹番,張公庭(張駿)想必不會拒絕。」
「大王,我————」北宮純糾結無比「都是為國效力,何分彼此?」邵勛說道:「楊難敵、楊堅頭兄弟目無法紀。陰平諸賊降而復叛,我實恨之。三郎可為我將其剿滅,如此,我又何惜名爵?」
北宮純腦子裏亂糟糟的,壹會「涼州」,壹會「朝廷」,壹會「西平公」,壹會「梁王」,又壹會「涼州偏安壹隅」,又壹會「大梁即將開國」———
各種思緒攪和在壹起,幾乎讓他迷亂了,
「三郎!」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,輕聲呼喚道。
北宮純正亂著呢,酒意又上湧,更亂了,聽得邵勛呼喚,擡起頭來看著他,不知道怎地,下意識說出兩個字:「陛下?」
邵勛壹楞。
臥槽!妳這轉變得也太快了吧?
不過他立刻反應了過來,哈哈大笑道:「君醉矣。」
北宮純知道失言,面紅耳赤,只不停飲酒。
他真不知道怎麽回事,反正腦子很亂,就蹦出了這兩個字。
祎、瑾見得,皆用異樣的眼神看向北宮純,暗暗揣摩他到底是酒後失言,還是真心投靠了不過,他投靠過去似乎也不奇怪。
北宮氏素為涼州豪右,部眾很多,他又沒公開反張,未必能拿他怎麽樣。
只是,心中多有嘆息之意。
誰不喜歡名爵、官職呢?
北宮純壹介武人,居然能當西中郎將。稍稍立點功,還有爵位賜下,誰不羨慕?
梁王又和他有過壹起上陣廝殺的交情,至今念念不忘,故出言挽留,情真意切,真是北宮純的造化了,也是北宮氏的造化。
遙想漢時還是造反的賊子呢,眼見著要成開國新貴了,際遇之離奇,可見壹斑。
同時,也可從側面看出,梁王是個厚道人,重情重義,慷慨大方,這等品性出現在天子身上,
可不太容易。
北宮純都能當西中郎將,那麽索氏必然也會崛起吧?
已故的「敦煌五龍」之壹索靖可與梁氏、皇甫氏有姻親,他們勾連起來壹點不費勁。
梁芬是什麽人?梁國吏部尚書。
梁王開國後,他順理成章為新朝吏部尚書,甚至尚書令的可能性都很大。
他勾勾手指頭,索氏可能抵擋得住?
唉,梁王的手段他們不是看不出來,
把北宮純拉出來做個表率,高官厚祿給著,讓其他人艷羨不已。
當然,也有不羨慕,鐵了心搞割據的,但梁王還有後招,就是分化瓦解。
內部不齊心,三心二意,還打什麽打?
匯祎、瑾二人壹時間有些眼熱,又有些憂慮,心情很是復雜·——
宴會結束之後,邵勛帶著眾人夜宿金谷園。
其間,他找了個機會,與念柳將今日之事復盤,詳細講解了壹遍。
末了,他看著三子,道:「過幾天,妳就去鄴城,把桑梓苑管起來。妳也十六歲了,我家人丁單薄,宗黨不盛,妳們可沒資格浪蕩在家。這個年歲,為父我已經上陣殺敵,護衛東海壹壹,總之阿爺這會已經名動壹時。」
「妳阿娘已經知曉此事了。這幾日妳在她跟前盡孝,隨後便走馬上任吧。管好壹苑,為父才放心讓妳管壹縣乃至壹郡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念柳乖巧地應道。
同時有些疑惑,父親方才說他十六歲那會怎麽了?護衛東海王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