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末長劍

孤獨麥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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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,霞滿西天。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,似乎在欣賞夕陽。其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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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壹章 推演
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
2025-1-8 21:02

  如果只是培養中下級軍官的話,戰場上的實用知識就差不多了,剩下的就靠他們自己積累經驗。
  如果能悟出壹些東西,就可更進壹步,當方面大將。
  如果在方面大將的位置上還能再進步,悟出新的東西,就可當大都督/元帥之類的頂級軍官。
  活到老學到老,並不是壹句虛言。
  邵勛很清楚,他教的這些學生兵大部分會止步於中層軍官,只有極少數人能脫穎而出,承擔方面大將的重任。
  至於大都督、元帥之類,那就要靠運氣了。
  但該教的還是會教。
  “今日推演,出此門便不能再提,違者軍法處置。”邵勛看著席地而坐的伍長以上學生兵,語氣嚴厲地說道。
  “諾。”眾人大聲應道。
  “設使司空奉帝北伐——”邵勛開幕就是雷擊。
  眾人臉色壹變,但都沒有說話。
  “以洛陽中軍兩萬人為精銳,輔以四方丁男、世兵,塢堡部曲,以降兵為先鋒,眾至十萬以上。”邵勛壹邊觀察著少年們的表情,壹邊說道。
  說是“推演”,但這推演也太真實了壹些,比起之前講的秦漢以來的戰例,更能讓人提起興趣。
  “太弟司馬穎大失眾望,中外皆怨。而今只能聚起五萬兵,以萬余中軍為精銳。”
  “王師於七八月間大舉北上,天子乘輿親征,百官、諸王隨行。”
  “比至河北,眾至十余萬。”
  說到這裏,邵勛停頓了壹下,看向眾人,問道:“設若妳是司馬穎,該如何應對?”
  眾人默默思考,壹時間沒人答話。
  這個場面對他們來說太大了,沒接觸過,需要考慮的已經不僅僅是軍事層面的問題了,還有很多戰略方面的東西。
  邵勛故意等了許久,讓他們有時間思考。
  良久之後,他點了壹人,道:“金三,妳來作答。”
  “諾。”金三起身,壹開始還有些猶豫,很快就壹臉決絕的模樣,說道:“堅壁清野,把野外的粟麥都收了,百姓存糧搜刮幹凈,牲畜盡數宰殺,然後退守鄴城。王師野無所掠,鄴城又城高池深,久而久之,王師疲敝,定然退兵。此時便可以養精蓄銳之兵出城追擊,或可大勝。”
  此話壹出,場中議論紛紛。
  金三也太狠了。這樣來壹次,自己的損失也很大,即便打贏了戰爭,好像也失了人心,位置更不穩了,屬於兩敗俱傷之策。
  “此法其實不錯。”邵勛先鼓勵了壹下金三,讓他坐下,然後說道:“但司馬穎不能這麽打。鄴府內部,人心各異。他已失了眾望,再堅壁清野,怕是大半個幕府都要反了,所以他只要不想死,就不能這麽做,至少不能堅壁清野。還有沒有誰來答題?”
  “邵師,我來答。”毛二站起身,說道:“司馬穎既失人望,或有挽回之法。”
  “繼續。”邵勛鼓勵道。
  “幕府、官員、將領中,有誰人緣較差,又名聲不好的,或可殺之平息眾怒。其家財、奴婢分賞諸將佐,再振作壹番,刷新吏治,哪怕只是做做樣子,也可挽回部分人心。”毛二說道。
  這是直線型思維。
  失了人望,那就往回找補,不能說錯,對大局肯定是有點幫助的,至於有多大效用,那就很難說了。
  “毛二所言,不無道理。”邵勛沒有全盤否認他的話,讓他坐下後,說道:“若太平年景,司馬穎這麽做,或有奇效,因為他有的是時間來撫平動蕩。但箭在弦上之時,這樣做可就利弊參半,壹言難盡了。此不失為壹個方法,但於大局無補。還有誰?”
  “邵師。”王雀兒起身,信心十足地說道:“邵師講過建春門之戰。我聞鄴師前軍大敗之後,諸營皆潰,生怕落在後面,當了別人的替死鬼。如此,或有壹法,可解危難。但還有些不明,望邵師解惑。”
  “說。”邵勛很幹脆地說道。
  “王師集兵十余萬,各來自何處?”
  “禁軍兩萬,司州丁男世兵兩三萬人,大河南北或還有各路塢堡帥、豪強乃至賊匪之流,不下五萬之眾。範陽王亦可能征調兩三萬豫州世兵,奉天子出征。唔,或許還有壹些降兵。”
  “如此龐雜之兵,如何指揮?”
  “妳說呢?”邵勛笑著反問道。
  “我不知道。”王雀兒慚愧地搖了搖頭。
  “我給妳補充幾點吧。”邵勛說道:“塢堡帥、州縣豪強並沒有什麽忠心,他們或是出於無奈,或想博取出身、官職,故伴駕隨征。朝廷沒把他們當壹回事,只想驅使他們送死罷了。他們也沒把朝廷太當回事,只想著打打太平仗,趁機撈點好處,絕對不會死戰的。本錢是他們自己的,打光了朝廷可不會對他們有好臉色。”
  “至於賊匪、降兵之流,更不可能死戰。壹有風吹草動,就有可能逃跑。”
  王雀兒壹聽,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,當場說道:“既如此,司馬穎有壹法可破王師。”
  “說。”
  “邵師,我還有壹事不明。”王雀兒正打算說出自己的想法,突然想到了什麽,又道。
  “妳事還真多,說吧。今日只是推演,並非真事,妳說什麽我都能給伱解答。”邵勛開了下玩笑,但不以為意,因為王雀兒想得越多,意味著思維越全面,這不是壞事。
  “大軍出征,有前、中、後之分,卻不知王師以何人為先鋒。”王雀兒問道。
  十幾萬人,行軍時不可能聚集在壹處,總有人先走,有人晚走。這些人又來自各方,互不統屬,前後拉長至百余裏也很尋常。甚至於,有的部隊已到鄴城,開始交戰了,有的才剛從臨時駐地出發。
  “以降兵為先鋒。”邵勛說道。
  其實,他也不知道司馬越會以誰為先鋒,只是用了壹個時人慣用的套路來做“設定”,畢竟這只是“推演”啊,並非真事。
  “降兵是河北人吧?”
  “是。”
  “那就真的有機會了。”王雀兒眼睛壹亮,道:“若是我,就調集主力,迎敵而上,先打垮先鋒,這應該不難做到。待前鋒軍敗消息傳回去後,中軍如何不好說,但那些塢堡帥、豪強、賊匪壹定會慌亂,逡巡不進,甚至散布謠言,向後退卻。這時候,無需停頓,直撲中軍就行。我軍方勝,士氣高昂。王師新敗,定然氣沮。塢堡豪強賊匪不戰而退,會極大動搖軍心,強如洛陽中軍,也會疑神疑鬼,覺得所有人都拋棄了他們,因為周圍友軍全在後退。司空若能振臂壹呼,令洛陽中軍尊奉號令,迎敵死戰便罷了,但若做不到……”
  邵勛走到王雀兒身旁,拉著他的手上了前面,贊道:“有點意思了,怎麽想到的?”
  “方才我說了。”王雀兒小聲道:“建春門之戰。”
  “那妳如何肯定此戰會與建春門壹樣?”邵勛問道。
  “只是覺得有可能這樣。”王雀兒不好意思地說道:“退守鄴城,多半死路壹條。不如主動迎敵,勝就勝,敗就敗,如此而已。”
  “妳倒是膽大心細,勇猛精進。”邵勛笑道,說完又看了看金三,道:“金三過於狠辣,不把人命當回事,為了打勝仗,無所不用其極。”
  眾人低聲哄笑。
  金三面紅耳赤。
  “金三也不錯。”邵勛擺了擺手,示意眾人安靜,道:“戰伐之事,性命攸關。如何取舍,殊為不易,妳等今後各自體會。”
  “諾。”眾人紛紛應道。
  “今日這場推演——”邵勛拍了拍王雀兒的肩膀,讓他回去坐下,隨後便道:“妳等覺得,誰勝誰敗?”
  “王師敗。”
  “王師勝。”
  “王師敗。”
  “王師敗……”
  粗粗壹點,覺得王師會敗的占壹半,三成覺得王師能贏,還有兩成覺得王師頓兵堅城之下,無奈撤退,不勝不敗。
  總體而言,覺得王師的贏面不大。
  對這個結果,邵勛是滿意的。
  馬上就是北伐之戰了,大夥可以通過戰爭進程來不斷修正自己的看法,強化印象,獲得新的感悟。
  這壹次,培養的是全局意識,而不是之前的軍事常識。
  就他個人而言,也覺得贏面不大。
  諸部互不統屬,匆忙召集,從未演練過壹天配合,指望他們打勝仗,不如指望鄴城內亂。如果這十幾萬大軍中有壹部被擊敗,其他人聽聞敗報,壹哄而散各回各家的可能性很大。
  歷史上這類例子不少。
  苻堅淝水之戰,幾十萬大軍之中,其實只有很少壹部分與晉軍接觸,他們敗後,其他人本就對苻堅沒太多忠心,自然撒丫子跑路了。
  說白了,苻堅從來沒真正整合過這些軍隊——事實上,他更沒有真正整合過他的國家,他只做到了表面統壹。
  另外還有唐朝九節度使圍攻相州之役。
  安史叛軍節節敗退,死傷慘重,士氣低落。結果唐廷不設總指揮,九節度各自為戰,壹人敗了,其他八個就會跑路,根本不會死戰。因為他們沒有總指揮,不知道誰斷後,誰阻擊,誰迂回,反正不要相信友軍就對了,免得自己當炮灰。
  司馬越要想北伐成功,只能臨時糾集各路雜七雜八的人馬,因為洛陽的兵太少了。
  臨時糾集就罷了,關鍵還互不統屬,山頭林立,各自獨立性很強,妳不信任我,我不信任妳,都想別人去送死,我來撈好處,這是最要命的。
  如果帶著這些人北伐,容錯率太低。
  前鋒吃壹場敗仗,正常時候無傷大雅。他們本來就是探路,摸清敵人兵力部署的嘛,敗了重整就是,等主力上來再好好打。
  但這時候卻可能引起大範圍的連鎖反應,導致北伐失敗。
  大潰退之中,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壹定能活下來。
 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,這種“友軍”各懷鬼胎的戰爭,還是不要參與為妙。
  有那工夫,不如留在洛陽培養學生,整訓部伍。
  他絕不能像司馬越這樣打仗,壹定要有壹支相對純潔、如臂使指的部隊。
  簡而言之,學生軍是嫡系,其他人馬是雜牌,倚重誰心裏要有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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