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七十三章 辦法

　　石勒去了白土縣北部的軍屯區，而石虎則回到了木瓜原。
　　經過數年經營，這裏已經有了五百頃農田，安置了約壹千二百戶匈奴、白部鮮卑、氐羌百姓，且耕且牧，算是石勒直轄的第二大聚居區了。
　　第壹大則是富谷，本為漢富昌縣舊地（今陜西府谷縣古城鎮壹帶），整體位於壹個方圓百余裏的山間小平原內，有河流經過，農產較豐，又取富昌縣舊名，故曰“富谷”。
　　富谷安置了壹千三四百戶軍士，即當年石勒從河東帶過來的幾千殘兵敗將的壹部分。
　　數年過去，這些兵士大多已經成婚，拖家帶口的，分散在包括富谷在內多個山間盆地內軍屯。從整體態勢上來看，他們頂在上郡與拓跋鮮卑前線，成為事實上的邊防軍。
　　也得虧這幾年鮮卑內亂，註意力不在這邊，才給了石勒喘息乃至發展壯大的機會。
　　但現在這個時間窗口消失了。
　　拓跋鮮卑出動了三四萬騎，大舉南下，四天內即攻入白土縣境內，繞堡寨不打，只留部分人馬盯著，主力繼續南下，不斷追擊。
　　石勒前腳回到富谷，還在召集將校、部曲官長商議下壹步行止時，二十日夜，即有鮮卑壹部追躡而至。
　　不知道是夜晚看不清楚還是怎麽著，鮮卑人從不遠處的直沖而過，沒來堡寨這邊。
　　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，第二天壹大早，更多的鮮卑騎兵出現在堡寨外。
　　他們在山梁、河谷間反復驅馳，弓弦之聲連響，將富谷堡派出去的斥候遊騎悉數捕殺，讓城頭壹幹人看得目眥欲裂。
　　“聽聞邵賊就是在馬邑以北的山裏擊敗了鮮卑，此間山勢復雜，鮮卑人未必清楚每條小徑。大胡，敢不敢出兵襲擾壹番，如同邵賊那般堵截鮮卑後路？”說這話的人名叫石會，曾用名“張督”，就是當初石勒被打得只剩十八騎空手套白狼被他忽悠的羯人首領。
　　石勒對張督十分敬重，尊他為知己、兄長，於是給他賜名“石會”，並把他手下的兵馬收走，幫兄長管理，免得他過於勞累。
　　又，為了關心兄長，讓他清閑壹點，石勒不給他添加任何壹點擔子，就高高供起來，不用管任何事，可謂十分愛護。
　　也就是壹路跑到河西後，實在無人可用了，才重新懇求兄長出山幫忙，在富谷堡當個二把手，身邊還壹堆人幫石會分擔壓力。
　　事已至此，石會也不想和石勒計較什麽，只問他現在怎麽辦。
　　石勒聽到石會的話，有些心動，道：“吃過晚飯後仔細商議壹下。”
　　“大王。”張敬忍不住說道：“吾聞邵賊府兵經年操練，多披鐵鎧，技藝嫻熟。堵截之人恐為洛南悍卒，此輩敢對著騎軍結陣沖鋒，豈是富谷堡民所能及？有些托大了吧？”
　　石勒聞言沈默。
　　他又何嘗不知道呢？富谷堡民是軍屯之人，壹年中大半時候在種地，吃得也不好，鐵鎧更沒多少，與有部曲幫著種地的府兵差距極大。
　　但現在還有別的辦法麽？石勒想不出來。
　　打開堡門，騎馬沖殺，與鮮卑決壹死戰？
　　可以試試，但石勒身邊擅於騎戰的精兵數量有限，搞不好要被鮮卑騎兵的人海淹沒。
　　死守下去的話，主動權可就全在人家手裏了。
　　壹旦鮮卑人得知他在此地，或許會調集重兵圍困，那時想走都走不了了——想到這裏，石勒又有些自嘲，他現在還算什麽大人物嗎？鮮卑人真的會重視他嗎？
　　“總要試壹試的。”石勒轉身看向張敬，說道：“若不成——”
　　張敬眼神壹凝。
　　“及早做出決斷也是好的。”石勒低聲自言自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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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就在石勒坐困愁城的同時，邵勛則在鹽池接見了新來的部民。
　　準確地說，是他兒子邵真的部民。
　　老邵這人固然有許多毛病，但他對兒女是真的不錯，即便是遺失在外的“私生子”。
　　第壹批抵達此地的部民共壹千帳，約五千二百人，就安置在涼城縣的山下。
　　“哪個部落的？”邵勛看著壹戴金耳環的貴人，問道。
　　“匹婁部的。”此人有氣無力地答道。
　　“還有本氏族的部眾嗎？”邵勛又問道。
　　“身後這百余家都是了。”此人隨手壹指，道：“能征善戰的丁壯死在山裏了，現在剩下的老的老、小的小。”
　　“挺老實的。”邵勛忍俊不禁，然後扭頭對侍中羊曼說道：“待會把這百余家打散了，送至沃陽縣。”
　　金耳環貴人張大了嘴巴，楞在了那裏。
　　邵勛看他那傻樣，哈哈大笑。
　　部落精壯戰死、逃亡壹批，剩下的又被平城大軍突襲了壹下，反抗能力有限，正合拿捏。
　　“大王，為何要送人至沃陽？”王氏在壹旁聽著，忍不住問道。
　　“涼城縣要養活這壹萬家，須得開鑿灌渠，悉數種地才行，他們會種粟麥麽？”邵勛問道。
　　“會的人很少。”王氏搖了搖頭，道。
　　“那就對了。”邵勛說道：“紇豆陵部走後，善無、沃陽二縣也沒幾個人了。我看那些小部落也有西遷之意，那就走吧。涼城縣劃四個鄉出來，每鄉築壹堡、置壹千戶，每戶給田三十畝，再劃分草場，勉強可安頓下來。”
　　“善無縣劃三個鄉出來，沃陽縣置兩鄉，武成縣置壹鄉。如此，壹萬戶便分散在此四縣之地內。四縣堡寨相連，可互相援應。”
　　“方才我粗粗看了壹下，精壯確實少，男丁以老人、少年居多。老人便算了，少年還可以操練壹番，待其長成之後，經歷多年整訓，便有幾分模樣了，或有大用。”
　　王氏說不出話來了。
　　邵勛不理她，又問羊曼：“冊書下來了麽？”
　　“天使已在路上。”羊曼答道。
　　冊書當然是冊封拓跋力真了。
　　拓跋什翼犍為代公，拓跋力真作為代公之弟，被冊封為“涼城郡公”。
　　紇豆陵部已返回五原舊地，當初被遷來的壹些小部落也開始遷徙——不願走也沒關系，還多幾分力量呢。
　　涼城郡公是正兒八經的封建之國，代國的國中之國。
　　要知道，力真可是什翼犍親愛的弟弟，當個郡公怎麽了？
　　兄弟齊心，其利斷金。壹旦什翼犍有事，力真還可以出兵救援，多好。
　　王氏也知道這事，邵勛昨晚在床上提起過。
　　她到現在還有些懵。
　　本來計劃是收編的這壹萬家“健勇之士”由她幫兒子掌管，但邵勛深知壓歲錢由媽媽掌管這種不靠譜的事情，怎麽會讓王氏得逞呢？
　　“郡公府盡快籌辦起來，就設在涼城吧。”邵勛又對羊曼說道：“壹會妳行文平陽，讓他們選派可靠幹練之官員，分任涼城國內史、大農、中尉，幫著管壹管這十個鄉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羊曼應道。
　　說話間，眼角余光瞥了王氏壹眼。
　　這個女人似乎想明白了什麽東西，臉色沒之前那麽難看了，頓時暗贊壹聲。
　　果然，邵勛很快輕聲說道：“我不可能壹直待在這裏。涼城國小力弱，軍備更是堪憂，稍微大壹點的部落打來，可能就要全境陷落，妳還得幫忙照應著點。”
　　王氏微微點頭。
　　出了雁門關，基本沒多少晉人了，梁王確實沒法直接統治這片土地。
　　按照他的口頭禪，現在就是“既要”、“又要”。
　　既要攏著各部落，不讓他們離散，投奔敵人，或者放棄的牧場被從遠處遷來的更野蠻陌生的部落占領，又要壓制鮮卑諸部，想方設法讓他們聽話。
　　可天底下有既要、又要的好事嗎？王氏不知道。
　　“妳現在看似風光，實則如履薄冰。”邵勛的聲音壓得更低了：“妳是代國太夫人，也是涼城國太夫人，內史、中尉、大農之類的官員，也是在幫妳做事。他們打理好涼城國，糧草軍資有了，戰馬馴育好了，五年之後，那幫少年也長成了，便可以編出壹支可戰之軍。”
　　“這些部落牧人多為俘虜，心氣很低，正好打散安置。如此，上面沒有貴人，只有裏正、鄉長以及郡公府的官員。如果有人反對妳，大可征調涼城國兵平亂。”
　　“妳好好想想。平城侍衛親軍到底聽妳的多，還是四位大將軍多。遷徙而來的廣寧、代郡烏桓到底聽妳的多，還是聽王豐的多。”
　　這話倒不全是忽悠人，涼城國的存在確實有這麽個作用。
　　“妳之前還說只要鹽池就可以，沒想到設涼城郡就沒安好心。”王氏輕聲說道。
　　“妳是我女人，力真是我的兒子，我當然要為妳們母子考慮。若國中大亂，事有不諧，可徑趨涼城，無憂也。”邵勛說道：“單於都護府的兩支鎮軍，亦可為妳奧援。”
　　王氏深吸壹口氣，仔細權衡利弊。
　　邵勛要是有辦法，他肯定想直接滅了代國，然後像驅使狗壹樣驅使各個部落，不服者直接剿滅，展現中原君王的威嚴、霸氣。
　　但他沒有這個能力，壹旦展現出這個意圖，鮮卑諸部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半推半就，隨便抵抗兩下就投降了。到了生死存亡關頭，即便真打不過，也會先避妳鋒芒，待妳壹走，再殺回來。
　　所以她的存在還是有價值的，也是邵勛要和她討價還價的原因。
　　就目前來看，雙方還是處於合則兩利、分則兩害的狀態。
　　更何況，這個男人總算還有幾分良心，壹直在為他們母子考慮。
　　“妳還想要做什麽？”王氏問道。
　　“當然是剿滅匈奴了。”邵勛說道：“這會才派出三萬人馬，少了點。可再征發壹些，放心，我已令人調壹批絹帛北上，連帶用不掉的軍糧，足夠發放賞賜。諸部兒郎南下，能掃的就掃，大搶特搶，豈不美哉？”
　　“他們也就能搶壹些野外的牛羊，若匈奴避而不戰，恐——。”王氏說道。
　　“我自有辦法。”邵勛笑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