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壹章 偵查

　　王敦回來之後，家裏空空蕩蕩。
　　公主司馬脩袆壹個人待在房間內，不知道在做些什麽。
　　他不想問，也不想看見她，悠然自得地用完早膳後，便想聽小妾宋祎吹奏壹曲《梅花落》，放松下緊繃的情緒，陶冶情操。
　　最近實在太累了。
　　幸有宋祎，麗質天成，在音律壹道極具天分。滿洛陽之中，或只有散騎侍郎王延家的荊氏能與之媲美。
　　美人時常有，有的還美絕人寰，但內裏空無壹物，實教人提不起興致。
　　故他遣散了其余姬妾，獨留宋祎壹人在側，以娛己身，撫慰心情，珍不示人。
　　實在是兼具美色與才情之人太過稀有了！
　　與宋祎相比，襄城公主性子驕縱，盛氣淩人，實非良配。若非自己早年荒恣於色，體為之弊的話，壹定會與宋祎生下兒女，悉心教導。
　　想到這裏，他再忍不住了，起身喚來仆役，問道：“素娥呢？將她喚來。”
　　仆役看了他壹眼，囁嚅不敢言。
　　王敦有些好奇，問道：“可是尚未起身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”
　　王敦笑了，壹邊出門，壹邊說道：“待我去瞧瞧，美人春睡，妙哉妙哉。”
　　“郎君，宋姬昨夜宿於西偏房第壹間。”仆役心壹橫，說道。
　　王敦定住了。
　　他突然想到，邵勛昨夜宿於府中，似乎就在西偏房第壹間，今早還打了個照面。
　　他霍然轉向，直朝西偏房而去。
　　他的腳步越來越快，拳頭也漸漸握了起來。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，但任誰都知道，他正處於盛怒的邊緣。
　　“嘭！”房門被推開了，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壹片。
　　宋祎正低頭默默披著衣裳，準備起身。
　　王敦只覺壹陣氣血攻心，半晌後，不死心地問道：“素娥，妳——邵勛沒拿妳怎麽樣吧？”
　　宋祎眼睛壹紅，微微遮蔽了下那雙修長白嫩的大腿，起身行禮。
　　王敦飛快地瞟了壹眼，但他寧願自己什麽都沒看到。
　　“嘭！”他又摔門而出，仰首望天。
　　雲色很淡，近至於無。
　　他再低下頭，草色青青，綠意盎然。
　　“壹定是司馬脩袆那個婊子！”王敦心中很快想明白了，怒不可遏：“不過就是委棄於道罷了，值得這麽恨我？”
　　他在院內走來走去，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，壹會咬牙切齒，壹會陰冷無情，壹會又滿是恐懼。
　　宋祎出了門，如孤魂野鬼壹般輕輕飄向遠處。
　　王敦似乎察覺了，又似乎沒察覺。
　　他像只困獸般，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。
　　不知道走了多久，他終於停了下來，臉上閃過壹絲決絕，須臾又恢復平靜，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。
　　他離開了西偏房，回到書房之內，找出兵書，認真誦讀。
　　王家子弟眾多，要想脫穎而出，靠談玄、拉關系、政治平衡，他沒有半點優勢，唯有壹點：在王家內部，他是最知兵的。
　　若有軍職，多半落到他身上，其他人都不行。
　　這是他最大的優勢，也是唯壹的優勢。
　　而今卻要在這條道上繼續走下去，精益求精，最終摘取甘美的勝利果實。
　　他只能這麽做了。
　　將來如果有機會，壹定弄死司馬脩袆這賤婦，最好神不知鬼不覺。因為有些麻煩，便是他也承受不起，王家也擔待不起，只能慢慢找機會了。
　　王衍下午才回來，眉宇間微微有些憂色。
　　方才進宮之時，別人沒註意，他卻偷偷看到了。
　　邵勛與值守殿庭的軍校十分熟悉，遠遠地交談了很久，這才隨他壹起入宮。
　　這人怎麽比自己還能鉆營？
　　我替太傅、天子妝點朝堂，妳替他們培養軍校是吧？
　　正思慮間，仆役悄悄走了過來，在王衍耳邊低語壹番。
　　王衍聽後，半晌無語。
　　都什麽時候了，還來這出？弄得家宅不寧，成何體統。
　　“將宋祎喚來。”王衍脫了鞋，跪坐在榻上，說道。
　　“諾。”仆人行了個禮，正打算離去，卻又被王衍喊住了。
　　老頭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壹下，最終覺得有些臟事不太適合自己來做，於是說道：“妳遣人去將宋祎的家人接入府中，再派輛車，將此女送往梁縣。做完這些，稟報下公主，看看她怎麽說。”
　　“諾。”仆人會意，知道該怎麽做了。
　　此謂壹石三鳥之計。
　　公主心中顯然有氣，此舉或能令其消氣。
　　控制住宋祎的家人，也就控制住了宋祎。
　　送往梁縣，賣魯陽侯壹個好，讓他知道王家忍痛割愛，心懷愧疚。
　　其實，不管計策效果怎麽樣，眼下也只能這麽做了。
　　揮手打發仆人之後，王衍靜靜坐了下來，思考入宮問對的得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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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洛陽通往梁縣的驛道上，壹輛輛滿載糧食、軍械的大車緩緩而行。
　　入宮壹趟還是有好處的，天子首肯，王衍下令撥發了大批糧械、少量錢帛給邵勛，著其前出至襄城，堵住賊眾入京的壹條道路。
　　邵勛領命之後，連家都沒回，直接帶著親兵奔向偃師東南的轘轅關，打算親自走壹遍這條路。
　　洛陽盆地向南，還有三關，自西向東分別是伊闕、轘轅、大谷三關。
　　其中，位於洛陽南邊的伊闕關最為重要。
　　因為此關是這條路上唯壹的險要之處，關前關後皆是地勢平坦的河谷地，唯伊闕關所在頗為“險仄”。
　　大谷關在洛陽東南數十裏的山谷北口，當谷道。
　　山谷兩側陡絕，山徑崎嶇，且非常容易埋伏，壹般不會走這裏。
　　轘轅關在偃師東南五六十裏，山路險隘回旋，凡十二曲，將去復還，故得名。
　　出山可至陽城縣境。
　　出陽城縣，再往東南，沿著潁水行軍，相對便利，可壹路至陽翟。
　　總計百余裏的山間河谷路，邵勛反復走了五天，並繪制了壹份詳細的地圖。
　　地近禹山塢時，甚至看見了兩座歷經風雨剝蝕的土城。
　　“此為陽關聚，在陽翟縣西北三十余裏。”跟隨而來的庾亮說道：“昔年王莽曾遣王尋、王邑將兵百萬至潁川，劉秀將數千兵，僥之於陽關。這兩座夾潁水相對而立的土城，便是陽關聚了。”
　　“元規做功課了。”邵勛笑道。
　　庾亮淡淡壹笑。
　　誰沒有上進心？眼看著邵勛壹步步起勢，而他卻毫無作為，心中別提有多著急了。
　　但他現在沒有著力點，不知道該往哪處使勁。
　　太傅幕府那邊，眼見著不可能有什麽提升的空間了，那麽只有依附邵勛了吧？
　　前陣子在洛陽，母親與自己壹番長談，他才最終下定決心。
　　自己三不五時地跟著邵勛跑，在別人眼中，早就是鐵桿邵黨了，還去許昌當那個沒甚意思的東閣祭酒，完全是浪費時間。
　　於是，在太傅移鎮鄄城的時候，他辭去了東閣祭酒之職，回到洛陽。
　　回想起當時太傅以及幕府僚佐們的眼神，庾亮只覺汗顏。
　　但回到洛陽後，他發現自己又無事可做，為此失落了很久。
　　直到前幾天邵勛帶上自己，跋山涉水，查探這條驛道。
　　他提前做好了功課，以期壹鳴驚人。
　　“走了這壹路，妳覺得如何？”邵勛走到潁水之畔，命人測量水深，隨口問道。
　　“這條路不是很好走，王彌真會來嗎？”庾亮疑惑道。
　　“有進步。”邵勛哈哈壹笑，道：“做好萬全準備，總是沒錯的。記住，哪怕後手最後沒用上，也壹定要有後手，絕不能大意。”
　　庾亮輕輕點頭。
　　“王彌會走哪條道，我也不甚清楚。我希望他走轘轅道，而不是伊闕道，但世事難料，誰說得準呢。”邵勛說道：“天子也做了兩手準備，繆胤領兵八千，守伊闕。繆播領兵五千，守轘轅。大谷關那邊，亦有司隸校尉糜晃所領之三千眾。無論王彌走哪條道，都不是那麽好過的。壹旦頓兵於關城之下，銳氣就沒了。”
　　入宮問對之時，王衍綜合各家之所長，提出了壹份詳細的方案。
　　洛南三關皆派禁軍戍守，利用山川、堅城消耗敵軍的兵力、物資和銳氣，待其疲態盡顯之時，派出養精蓄銳已久的禁軍主力，出關決戰，壹舉破敵。
　　這份方案，可以說十分保守，充分考慮到了禁軍如今的狀態，讓他們以守為主，先適應壹下戰場氛圍，看看敵軍的成色，再做計較。
　　壹份中規中矩的防守反擊戰術，只要好好執行，不出意外的話，贏面很大，王彌甚至沒機會摸到洛陽近郊。
　　在這份方案中，邵勛甚至看到了壹絲隱藏的殺機：如果王彌攻不下轘轅關，或者不走那條路，邵勛就要被迫與敵決戰了。因為不打垮他的話，王彌壓根靠近不了伊闕關。
　　這老壁燈！坑起人來是壹套壹套的。
　　但妳還沒辦法，有本事不要拿人家錢糧物資。
　　朝廷給伱吸血，就是讓妳賣命的，本質上就是壹場交易。
　　離開陽關聚後，邵勛又直奔襄城、郟城壹帶進行偵查。
　　襄城郡下轄襄城、郟城、舞陽、昆陽等七縣，是廣成澤的東大門，同時又是南下南陽的主要道路之壹，可謂沖要之所。
　　更妙的是，此地世家力量不強，折騰起來不會有特別大的聲響。
　　王彌不來，他還不好插手呢。